京都:神明、妖怪和人（下）-新华文摘历史
人间五十年光明兽，与天相比，不过渺小一物。看世事，梦幻似水。任人生一度三姓家奴，入灭随即当前。
——佚名《敦盛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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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京都上演的权力更迭，如鸭川之水奔流不息。熙攘繁华的三条大桥云阅卷，桥墩上池田屋事变一路砍杀至此的刀痕犹在塔西陀陷阱。大桥下的鸭川河原，曾经是菜市口一般的存在。1600年，石田三成兵败关原，被德川家康处斩后，首级悬挂于三条河原。200多年后，始终支持幕府反对维新的新选组局长近藤勇也被处斩鸽子血纹身，首级照例在三条桥下示众。
又过几百年，正派反派早已不再泾渭分明八号风球。彼时被骂为野心勃勃的德川家康此时近乎神明，而被幕府描述为奸臣的石田三成，也有了忠义之名。只是各自选了一条在当时难以分出胜负，更遑论对错的路。
而新选组，这支在池田屋、在岛原、在京都街巷的每个角落砍杀过难以计数的维新志士的血腥队伍，随着刀剑声的远去，也终于成为忠于将军、将武士道贯彻始终的象征。离三条大桥不过百米之遥的池田屋旧址落经山，已在数年前开起了一家海鲜茶屋，年轻可爱的女服务生们穿着新选组队服石川云子，原本的杀戮之酷烈顿时完美地转换为略带偶像气质的制服之秀美。
海鲜茶屋承接各种宴会聚餐，生意相当不错，坐在旁桌的天铁论坛，听起来是从北海道来京都修学旅行的大学生，也是新选组粉丝美人吟歌词。琴葛蕾服务生麻利地点单，清脆地说着“请”鄢陵人才网，然后端上实在算不得好吃的各式烧物—烤鸡肉串、烤比目鱼。近藤局长，则在菜单上化为一杯桃子味的可尔必思（日本的一种乳酸饮料）。
游人摩肩接踵的宁宁小道，随手往东边一拐，会走上冷清得多的维新之路。这条路上有一座维新历史纪念馆，里面的展品也很有宿命意味，比如，刺杀维新关键人物坂本龙马的那把刀，比如，新选组局长题诗一首的屏风。维新派自然也不是待宰之辈。与新选组相对的，他们也有见不得光的天诛组，专门暗杀幕府要员和幕府支持者，每杀一人，留下天诛纸样。天诛组的血衣和字条在幽暗的纪念馆灯光下，泛出老旧的灰黄和鬼魅的黑红罗如烈。
这些敌对至死，以飞蛾扑火之姿在40岁前匆匆结束生命的人们，他们踏着碎步飞奔而过的石板路，也还在被穿着和服体验京都街头的少女们漫不经心地走过。让这个无趣的世界变得有趣吧。
—高杉晋作辞世句

京都无疑还是有趣的。周末的木屋町，卖唱的青年用蹩脚的英文唱着《乡村路带我回家》，又还是忍不住补了一首《海螺小姐》凌驾异界。围着卖艺青年起哄拍手的金发碧眼的青年们虽听不懂，还是被轻快而略带滑稽的歌声逗笑。
鸭川的河滩，兼具恋爱、遛狗、纳凉种种功能。让晨跑的阿叔得以稍坐一会儿休息片刻的石凳，在下午时分会有一位练习长笛的女士，坐上同一个位置。而周末的晚上陈寿灿，那里又会聚集着表演吐火球的光头艺人和帮他打节奏的非洲鼓艺人。
夜幕降临，情侣们开始以互相依靠的姿势面朝鸭川席地而坐刘致妤，后来者则很有默契地离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—坐太近显然不行，但坐太远，万一中间又横插入一对新的情侣，间距无疑也会突然缩小。
都是独属于京都的有趣，既闲适又执著。
京都大学有三样奇妙物最能体现这种闲适和执著。校内咖啡厅里，贩售京大第24代校长研制的咖喱饭。菜单上只说校长尾池先生用小麦粉、野菜和八种香辛料混合在一起，制成了这份和洋兼顾的校长咖喱。吧台里，全日本独一份的尼罗河啤酒静候惠顾，酒瓶背面的瓶贴上这样写着：早稻田大学埃及考古学遇见京都大学农作遗传学，古老的埃及小麦于现代苏醒仙神劫，再加上京都的地下水……天知道咖喱饭和啤酒算是怎样的学术成果，但它们就这样面世，以相当亲民的价格惠及京大的后辈们大奥十八景。啤酒竟还有原味和起泡甜味。

第三样就是吉田寮。建于1913年的破旧校舍，经过学生的“夺权”自制，成了京都大学的黑暗中心蔡宜达。丝毫不顾四面光鲜亮堂教学楼的包围，吉田寮兀自布满爬山虎，楼道脏乱到让人不忍再看第二眼，中庭里竟还自给自足生态环保地养着一窝鸡和两头羊……适逢开学，吉田寮的入寮招募如火如荼，新生入住后，寮生们还要再开一场大约总是又能让人大跌眼镜的迎新live。
同样闲适而执著的还有许多京都老店。卖和服、草鞋或是扇面，传承几代而名声大振，却迟迟不肯扩张，慢悠悠地做着生意，任由迟来的客人吃闭门羹，顶多只再开一家分号白龙尾岛，本店则上百年地固守一个路口。久而久之，店铺变成京都的一部分，张振富寺町通不再是寺町通，而是“有超级好吃、吃了还想吃的牛肉寿喜烧店”的寺町通，乌丸御池也不再是乌丸御池，而是“500年前做御用荞麦面的店铺就在那里”的乌丸御池。
本文来自《人物》杂志2013年第12期。